顾长歌

未及今夜忽逢君

之子于归【双白无差】

  【  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拚却醉颜红。 】

楔子

   银柳插瓶头,正月至。

    这一年的新岁冷的吓人。连绵阴雨中,将军死沙场,天子守国门――然而天玑,终是亡了。蹇宾提剑看着那一片灰暗的天空,忽然勾起个笑来,手起剑落,世间再无天玑,更再无天玑王上。

   同一时刻的瑶光旧都里,齐之侃似有所感般的心悸了一瞬,他不再去看身侧的慕容离,只叹一句,“罢了”,便将千胜出鞘……

    “王上!”第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那人倒在血泊中,颈间伤口不停的往外渗着鲜血,可他自己只能站在远处看着,动不得更救不得。齐之侃猛的起身,面色发白,头上一片冷汗,他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死,他一定没死。”反反复复的念着这样的话,那神情分明就是个失了挚爱的少年,再不见旧日杀伐决断的战神模样。

    竹屋外的柴门被人推开时,齐之侃刚穿好了一身白衫,正捧水洗脸,他也不抬头去看人,只招呼一句,“你来了。”推门的青衫男子将手中的一提药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熟稔的撩袍落坐,自行斟了杯茶在一旁等着齐之侃。“这是最后几副了吧?”齐之侃整理完便坐到了男子对面,看了眼那一提包好的药。“是也不是,”青年男子放下茶杯直直盯着齐之侃苍白的面容,“医身的药是最后几副。医心的药,却还要靠你自己……”他停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齐之侃凄然一笑,“若不是你当初救我劝我,现在这世上早已没了齐之侃。顾兄,你明知那于我,并不是苦。”

   数月前,千胜划过颈间的时候,齐之侃以为自己必死――他从不怕死,只是怕跟丢了那人。可睁眼之时,见到的不是黄泉,却是人间――有人硬生生的拉回了自己的命。他转头去看,便见一旁煮药的青衫人,那人看他转醒,便小小的舒了口气,似是终于放心了一般。“算的你命硬,不枉……这一番心血。”那青衫人这样与他说道。齐之侃喉上被伤了几许,等了数日才得开口,他所问第一件便是天玑如而天玑王又如何。青衫人眼中划过一丝复杂,静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天玑已亡,至于王上,世人皆说,他殉国了。”齐之侃听完此言,便再不肯喝药,一心要随了那人而去。“齐将军!”青衫人一声怒斥,“顾某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寻死的!没人知道王上是不是真的死了,你若真的心里有他,便先养好伤,再去寻个真相!” 为这一句话,齐之侃不再寻死,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人没死,他在等着自己去寻他。

  “齐将军,该回神了。”顾沧笙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见齐之侃看过来,他便起身告辞。齐之侃也不去留他,几月相处,他已知这人闲云野鹤行踪不定,留不得也不必留。顾沧笙行到门扉处,忽的转身看向齐之侃,面上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既已医好了你……山长水阔,再见有时。”

  “你与他说了什么?人呢?!”一个空碗被人从重重帷幕里扔了出来。顾沧笙垂了眸子站在一旁,受着这人的暴怒――却也在内心暗叹,一个刚好些能坐起的人,怎么就有力气发这么大脾气。“顾沧笙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本……我问你他人呢!”眼看着帷幕内的人影似乎牵扯到了伤口,痛的有些弯了身形,顾沧笙这才回答,“他必是去寻人了。”回答他的却是许久的沉默,半晌,帷幕里才飘出一句有些颓唐的轻叹,“他如今境况不比从前,你且让小九去跟着他。”顾沧笙这次直直反驳了回来,“让小九去,谁来护着你?!”帷幕中人影晃动,似是有些撑坐不住,“我这里,不还有你顾大公子,和一众人么。”顾沧笙似是还想说什么,却终是只拱手一礼,“谨遵主上吩咐。”他转身要出去安排,却听帷幕里又传出那人的声音,“沧笙,谢谢你了。”

   齐之侃离开竹屋几月,近乎踏遍了天玑国土,却仍是没有半点线索――百姓口里传着王上殉国的事,茶话本里说着那人自刎当天灰蒙蒙的天――他们都在告诉他,那人死了,用命殉了这困了他一辈子的王城。天下之大,四海茫茫,他却似乎再也寻不到那个总是在他身前两步远的身影――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那时为何不肯跟的再紧些,为何要与那人说那样的距离刚刚好――若不是因为自己的恪守,他又怎么会那样担心自己跟丢了。入夜时分,齐之侃独坐在一间小客栈的昏暗烛火下,一遍遍的端详着手中那枚莹白玉佩,“王上,他们都说你死了。可小齐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定要寻到你。”

   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主上,”一身黑衣的人跪在了离齐之侃所在客栈不远的一处民宅的主屋门前,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有一白衫人靠坐在堂上的宽大木椅上,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主上,齐将军他,还没放弃。”那白衫人一脸病容未退,安静了许久只轻轻叹了一句,“小九,你说他为何还不放弃。”“齐将军……”小九抬头看了眼主上,见他听见那三个字后便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咬了咬牙,方才说下去,“齐将军说,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门又一次被推开,还不待那座上的人说些什么,便见顾沧笙从门外进来,“你早知他会如此,不是么?”他挥挥手示意小九退下,待人走了,便回身合上门也不顾座上那人是什么表情,接着一句一句直直戳向那人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我若当你是主上,便不该说这话,可偏偏你又是我至交……”顾沧笙有些气闷的拉过座上人的手,搭上他细瘦的腕子,“你分明就和他一样心思,不然也不会还没好全就急着要跟着他四处跑。可既然如此,便去见他一面又如何?”白衫人任由他诊脉,抬手拢了下身上披着的大氅,轻声回道,“这么多年,也就你敢这么说我。你不懂……我是他的劫数,我带给他的,除了不顺心和千斤重担,便是死局……更何况如今这样子,我便更不能见他。”“主上,你死不了……不过心结罢了。”顾沧笙把完脉,转身要去给人熬药,却听后面那人忽的笑起来,只是那笑声里满是苍凉与悲哀,“沧笙,既然他要活见人死见尸,那便……让他见见好了。”

   齐之侃赶了一天路,方才到了这处离王城有些距离的荒凉山间,几日前,他终于行到了王都附近,意外从一个老翁处得了个消息――有人冒死替天玑王敛了尸,却因着怕被发现而葬在了远处些的山上。

   齐之侃一路急行,到了那墓前反倒慌了神,周边杂草丛生,没有帝王陵墓的恢宏建制,没有白幡招魂,更无青灯引路,便是连纸钱也半片都没有,只有一方无名的墓碑。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一方小小的墓碑,最终扑跪在那里,手颤抖的抚上冰凉的石块,许久终是落下两滴泪来。齐之侃有些不认命的要开棺,却又怕那里面真的是他的王上,而让他不得安宁――可他终究还是开始倔那一方松软的土地,他一定要亲眼看到,否则他决不信那人已死。可只将将挖开了一小片,一个掉落出的木筪便吸引了齐之侃的注意力。他将那木筪打开,里面只有一片被揉捏过的泛黄纸页,他依稀辨认出几个字――见字如面――原是他写给蹇宾的最后一封战报。齐之侃停了动作,将那一封无用战报如此细心保存,贴身带着的,除了他的王上,只怕这世间再无他人。原来那么多的传言都是真的……自己在这世上多活了这数个月,那人还会不会等自己,他会不会以为自己跟丢了……齐之侃双手握了千胜,又一次横在颈上,面上一片的求死神色,只闭了眼喃喃,“王上,小齐不会跟丢的……”

   剑被人用石块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熟悉里掺着几分颤抖的声音,“齐之侃,你给我停下!”齐之侃睁了眼去看,便见树林深处走出来两个人影。顾沧笙扶着蹇宾,跟着他急急的向齐之侃奔去。蹇宾到了齐之侃面前,一把夺了仍横在人颈间的千胜掷在地上,气的手都有些发抖,“你这是要做什么!”齐之侃抬头看他,面上不见方才的死意,那一双曾装满星辰的眸子里,如今除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外便是晶莹,他哽着声音道,“王上,您终于肯见末将了。”

   蹇宾闻言却是一怔,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他仰头想要憋回眼眶中几乎就要掉下来的泪滴,却终究只是徒劳。他终是开口,声音里却满是无奈和哽咽,“你说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你为什么不信我已经死了……小齐,你为何不肯信呢……”

  齐之侃看着蹇宾的脊背弯下去,他的君王,纵是只身被朝臣围攻,纵是大军压境朝中却无人可用,纵是肩负着一国黎民百姓,也从未弯下去的脊背,如今却是被他生生逼的再无法绷紧挺直。齐之侃慌了神色,忙站起来,一把将蹇宾拥住――这是个迟了太久的拥抱,它本该出现在拜别出征时,最后一次着甲时,请命解君困境时,日月圆缺流言四起时,五日五城将星出世时,执手凝眸拜将时,遇刺挡刀包扎时,山间初遇尚为少年时……却由于太多太多的阻隔,被推迟到了现在。天玑王曾因着君臣之别挡开了上将军鼓起勇气伸出的,想要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的手;蹇宾却不能推开齐之侃在历经生死失而复得后的一个温暖怀抱。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蹇宾用捉住要回身去放药碗的齐之侃的手腕,厉声问他。“王……主上,属下没有一开始就知道。”齐之侃见他不肯放手,便将碗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回身搂过蹇宾,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一如旧时他们初相识的日子。“属下只是觉得,顾兄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况且自我离开竹屋便总觉有人相随,这才起了疑心。”齐之侃只觉蹇宾似乎比旧日又瘦上几分,不免自责,“属下若是知道主上拖着未痊愈的身子这般跟着我,我万死也……”他后面没说完的话被蹇宾一个凌厉的眼刀赌住,“小齐若还想我好的快些,便再不许说些生生死死的话。”

  “你们两个,能不要这么折磨我这个孤家寡人了么?”顾沧笙推门而入,齐之侃忙要起身给他让地方好让他给蹇宾诊脉,却被蹇宾一把拉了回来,他有些羞赫的低头去帮蹇宾理好身上的锦被。顾沧笙方才探上蹇宾的脉,便听齐之侃焦急的问他,“主上可还好?”顾沧笙抬头见他那副焦急模样,摇了摇头,一脸严肃,“你说他好不好?他本就伤的重,又救的迟,还拖着病体跟着你走了那么多地方,今日又被你这么一吓,只怕……”齐之侃见他不再往下说,更是慌了神,“只怕什么?”“只怕是,不大好。”蹇宾靠着齐之侃,感觉他周身都在颤抖――他本是气齐之侃今日这样拿命来赌他现身,因而故意纵着自己这个从小的至交来逗这人,此刻见他已是惊惧到这般便再不忍心。他抬手覆上齐之侃撑在他身侧的手,轻声安慰,“小齐莫怕,我不会有事的。”“主上还要骗属下多少次?”齐之侃扭过头来与他对视,眼里满是无措与压抑的痛苦。蹇宾这样看着,心里似被人揪住一般生疼,他握紧了齐之侃的手,重复着“再不骗你,再不骗你了。”

  顾沧笙见这二人模样,也知这玩笑过了头,若再不解释,只怕一会便又要受着蹇宾的天子之怒,忙开口,“齐将军莫怕,在下不过是句玩笑罢了。主上心病得心药相医,又怎会不大好呢?”齐之侃听得此言,只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此话当真?”“当真。”此言一出,齐之侃方才稍稍镇定下来,蹇宾也不再言语,只抬了手去一下下的抚着这人僵硬的脊背,仿佛哄孩子一般任由齐之侃将头埋在他颈间。

    旧国天玑的边陲小城里,来了户姓顾的人家,置了城中偏僻幽静处的院子。顾沧笙正指挥着人把蹇宾的房间布置好,却见小九领了几个人拿了些许物件过来,“公子,齐将……不不,少爷的东西,要置在哪处?”顾沧笙用纸扇轻拍了一下小九的头,指了指远处的两个白衣身影,“你说放哪?若是放错了便等着主上罚你。”小九看了眼顾沧笙,又看了眼远处交叠的人影,回身招呼后面的人,“把少爷的东西全放主上房里去!”

  蹇宾的身子如今已是大好,除了原来当国君时便一直就有的头疼旧疾尚未根除,余下的已无大碍。他正站在院里那棵桃树下看今年新吐蕊的桃花,便觉身上被人披了一件披风。“少昊在想些什么?”齐之侃从他身后绕过来,帮他系好绑带。这人被自己板了许久才改回了旧日山中的称呼,蹇宾轻笑着回他,“看桃花新发,方才忆起如今已是三月,前尘旧梦竟是已过去一岁年华。”齐之侃听他此言,也是颇为感慨,一年之中历了太多的事,才换来此刻的岁月静好,他刚要说什么,便听蹇宾接着道,“小齐,我忽然想起两句词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蹇宾的声音低沉,待齐之侃反应过来,已是被人圈在了怀里――蹇宾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腰,那力道仿佛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一般。齐之侃却也不挣,只抬手回抱住他,在他耳畔笑语,“少昊可知我如今想的却是哪两句诗?” 蹇宾听见齐之侃的声音清晰的从耳边传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旧日前尘散尽,荣华富贵随风,所剩的不过是眼前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不再对故人思故国,只将新火试新茶。一切不过,诗酒趁年华。

  而我只盼,时光静好,得与君语;细水流年,可与君同;繁华落尽,将与君老。

………………end………………

  昨天和 @白衣渡我 太太讨论的时候突然跑出来的脑洞,于是停写了一次浮欢词,改成了这个短篇,原本想捅刀的,然而写完发现,嗯,还是个大甜饼。我大概忘记怎么虐人了……不过应该也算勉强应了小伙伴的百粉期望吧~ @Pretty-Phantom来看一眼符合要求嘛 ~

  关于顾沧笙这个人的人设,正文里没有地方交代了,于是写在这里。顾沧笙原本是蹇宾的侍读,小的时候便和蹇宾是至交,但是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被安排假死,从此变成现在的他,学医术且领蹇宾最后的暗卫和死士,是蹇宾最后的可以用来保命的底牌。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救下这两个人。其实原本蹇宾伤的比较轻,但是偏偏蹇宾要求顾沧笙先把小齐带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回来找自己,所以他的伤被耽搁了,因而也就好的比较慢。至于小九,且把他看做个少年,却是蹇宾死士里身手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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