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歌

未及今夜忽逢君

山海宴―茯苓糕【仲孟】

【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霄。  】

  一夜寒风过,千树梨花开。
 
   难得的休沐日,仲堃仪却似往日一般早早便起了。自入学宫起,他的作息便一向规律,鸡鸣而起,日落不息,唯有月上柳梢更漏三重方才肯歇下。理了身上的衣袍,从床侧取了纯勾,仲堃仪便要去院中练武――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他一刻也不可松懈。他伸手推开木门,却因着眼前景色愣住,一片雪白当真素静。

   天枢所在,钧天之北,其景致或重山叠障或草场千里,豪迈粗狂皆有,却独独少了几分精致――不若天玑的四月朦胧烟雨,不似天璇的四季百花盛放,更没有天权的天险孤鹜盘桓。每每到了冬季的一场白雪,才能给这片山河添上几分玲珑之色。仲堃仪看着这最熟悉不过的雪,却愣了神――从前他是寒门子弟,冬日里最记恨下雪及雪消的日子,冷而与衣可添,寒却无碳可用;后来他是学宫中的士子,因着家世与天资,不得不比他人更多上几分努力,别人在雪天肆意玩乐,他却只能悬梁刺股习剑练武;而今,却是一切苦难都似到了头,他终于一朝登朝堂,快意平生志――再不惧这白雪皑皑下的寒气逼人。

  “老师,”骆珉收了信报,一早便匆匆进府来寻仲堃仪,到了屋前却见他一身黄黑长衫静立在屋门处,便忙行礼,又将手中的信报呈了上去,“这是我们在天玑的行商传回的消息。”仲堃仪被这几声唤回了神志,接过那信报略略读了便又看向骆珉,“去告诉门房备马,我要进宫去见王上。”他说着便转回屋内换朝服,却又忽然停了脚步,叫回骆珉,“你让府内的管事,把所有住了人的屋子里的暖炉都烧的更旺些。”

  “咳,咳……”孟章扶住书案,又一次咳的有些直不起腰来――每到这冬日,不管殿内炭火多旺,身上裹了多少层锦缎棉服,身子历来弱些的他总是要病上些时日才算过了个冬季。一旁的内侍见了便奉上一直备着的药,战战兢兢的跪下劝,“王上,您就喝药吧,这么咳下去……”“本王说了不喝,咳……咳……你且拿下去吧。”孟章挥挥手让跪在下侧的内侍退下,自己又抓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几口水,强行压下嗓中的干痒感觉,又提起朱笔认认真真的批起折子。

  内侍是凌司空留给孟章的心腹人,同他主子一样对王上是一片忠心,却因着人微言轻不能强劝孟章服药,正叹息着退出去,便见仲堃仪站在门外,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仲堃仪本是一路急行,等到了殿前,却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由顿住了脚步,侧耳听着孟章的声音,知他不肯吃药,便索性在门外等着内侍出来。

  “仲大人,……”内侍见到仲堃仪,便似见到了救星一般,谁不知现在朝中王上最能听进去的便是仲大人的话――更何况仲堃仪是凌司空看好辅佐王上的人,断然不会害了王上。还不等那内侍说话,仲堃仪便向他点点头,只道,“你且去把药热着。”

  “微臣参见王上。”仲堃仪按礼下拜,孟章终是从奏折里抬头,“仲卿免礼。”仲堃仪也不去提别的事情,只将那信报的内容回禀了孟章。“此计甚好,听仲卿所言,这天玑已然上钩了。”孟章跺到沙盘前,盯着那被人攻下的五座城池,未脱稚气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快意笑容。“微臣此来,除了回报进度,也是因着突然想到,这也可以是一次让三大世家内讧的好机会。”仲堃仪伴着孟章在地图和沙盘间走动,又是一番论述。“仲卿所言……咳……咳咳……有理。”孟章又用袖掩着咳了数次,方才将这称赞的话说完扭头却间方才还站在自己身侧的青年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臣斗胆问,王上为何不肯喝药?”仲堃仪一叩首,直起身子来便紧紧的盯着孟章。孟章与他对视半晌,终是认输般的微微偏了头,小声吐露出原因,“这次的药,太苦了。”仲堃仪一愣,随即却柔和的笑起来。

    他的王上,到底还是个孩子。

     纵使他能肩扛一国,纵使他能决心与三大世家抗衡,纵使他能在朝堂上一怒震百官――他也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那王上之前的药,为何能喝下去?”仲堃仪得寸进尺般的又问了一句。“从前的药,不这般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孟章走到仲堃仪身前,托着他的双臂将他带起来,“仲卿想说什么,本王知道……”顿了片刻,孟章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坚定的说,“你们也都是为本王好,本王……喝就是了。”那一脸藏不住的苦意,只教眼前的人看了心疼,仲堃仪微微思考了片刻,便拱手道,“王上肯喝药便好,微臣决不会让王上被苦到。”

  孟章也不知仲堃仪是想到了什么,只匆匆和自己行礼便要回府去,还不忘叮嘱自己先忍一次将中午的药喝了,承诺着晚间绝不会再苦到。孟章看着内侍端来的药,想起方才跪在自己身前的青年眸子里的认真神情,忽然就觉得这药也没有之前那么苦了。

  仲堃仪一路疾行回府,进门便让人将府中存的那点茯苓打成粉,又命人去把糯米粉蜂蜜都备好。下人虽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总归知道些自己的主子骨子里可不是面上那一派温文尔雅,忙不迭的备好了所有食材,便都被仲堃仪从灶间给赶了出去。

  所有人都不知,平日里对厨灶敬而远之的仲大人,其实做起吃食来也是一把好手――一如他算计别人的精明。仲堃仪挽住宽大的袍袖,开始和面,若不是今日承诺了孟章,几乎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他也是要自行解决吃食的人。方才孟章予他说苦的时候,他脑中便浮现出了这茯苓饼――这是他儿时记忆里,最甜也最好吃的糕点。

   那时有父亲故交拜访,带给他几块茯苓饼,他藏了好久才舍得把它们一点点吃完。后来进了学宫,他虽几次三番告诉自己君子远庖厨之道,却还是忍不住的去那糕点楼里偷师半月,旁的没怎么学会,独这茯苓饼学了个八九成。那时总想着日后做给自己吃,却未料这日后,便到了此刻。

  倒了些许糯米粉做了饼皮,又磕了鸡蛋进去另一个碗中,再加上几勺子蜂蜜――想到之前孟章说药苦,他便又放多放了两勺,再将那茯苓粉倒进去,算是开始调这内馅。仲大人兢兢业业的做起了宫里糕点师傅一般的活计。此后一番烤制,终是成型。

  赶着月色初照,仲堃仪又一次进了宫中。孟章正破天荒的对着一碗药发呆,便见一人的黄色衣角。“仲卿当真守信。”孟章并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仲堃仪的那一刻,眼中便冒出了些欣喜的光亮。

   仲堃仪放下手中的盒子,接过一旁内侍端着的药,轻轻搅动几次,确认不烫后方才跪下奉上,孟章正要接,却见仲堃仪手一躲,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道,“臣请侍疾。”愣了片刻,孟章抬手命一旁的内侍都退出去,转头再看仲堃仪时,他已改成半跪的姿势,舀好了一勺子药等着自己。

  “仲卿……”孟章就着仲堃仪递过来的药喝了一口,随即便被苦的有些变了神色。他瞪了眼仲堃仪,趁其不备扬手夺过他手中的碗,竟是一口气喝完了那苦涩汤汁。“咳……仲卿可知……这苦药,非得一口喝完,才能不觉那么折磨。”孟章强忍着苦意与仲堃仪打趣。未及弱冠的少年带着几分得意之色,仿佛一个熟练的老者在教徒弟一般――可仲堃仪偏偏不希望他在这事上那么有经验。

  “王上,臣说过,必不会让王上苦到。”仲堃仪揭开盒子,里面规整的码着些小圆饼,饼皮雪白而轻薄如纸,隐约可见的内里荧黄而通透,孟章伸手拿了一个。入口饼皮即化,内馅浅浅的发甜且滑腻可口――比往日吃过的还要甜上几分。他几乎是克制不住的不停伸手去拿,一会便没了小半盘子。“王上,再吃便要积食了。”仲堃仪抬手挪开了盘子,孟章这才回过神来,知晓今日自己已经在这人面前露了太多次孩子气,面上不觉有些讪讪。垂了目光强自镇定,却见面前人衣袖处那块不该有的白色,忽然笑开,“想不到仲卿手艺如此好,这茯苓饼做的比的过宫里的师傅了。”仲堃仪一日内得见数次孩子气的孟章,也不再如往常一般拘谨,只随了他的话,笑言“臣本就随王伴驾,与宫中的人也无二。”原本无其他意义的随王伴驾,此刻说出来,倒让二人一时均是怔住,撇了头不再去看对方。沉默许久,仲堃仪终是听见孟章的声音,“仲卿,随本王出去走走吧。”

  再回首时,哪还有方才那个少年模样,分明又变回了那个身抗天下的天枢君王。

  “仲卿,从前这雪地上都是只有本王一人的脚印。如今,终是有了两串。”仲堃仪随着孟章的手去看,雪地上的两串脚印不远不近的挨着。他想起从前的雪日傍晚,他也曾这样一人漫步,那时他也只有着一串脚印――如今,也终于变成了两串。于是他抬起手,扔掉了君臣礼节,抚上孟章仍略青涩的脸,“王上,从今以后,都会有两串脚印的。*”

    月色如水下,银装素裹里,孟章第一次觉得,茯苓饼是这般的甜,那甜味竟能停留这么久,不仅解了药的苦――也解了心中的点点忧苦。

【  一任苍松栽十里,他年犹见茯苓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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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会努力写个系列甜饼出来,带全员,但是偏爱双白是肯定的……一篇一对cp,文后照常碎碎念,欢迎评论讨论剧情

这篇是初次尝试仲孟,有点小紧张,可能把土写崩了,欢迎同好们提意见。

脑洞提供者(点梗的小伙伴): @枳安南

关于*(放在这么后面是因为不想收刀子)

    后来的许多年里,每当仲堃仪想起那个雪夜,都会后悔自己的情不由己。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许诺,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这般告知他,那么临别叩首的时候,他眼中的失望与震惊会不会少上几分,自己心里的犹豫与愧疚又会不会轻上些许。
   仲堃仪一生不曾悔,哪怕弃旧主,哪怕背骂名,哪怕这一生只能踽踽独行。可是他有憾,憾与那人所谋不同;他有愧,愧许诺与人却终究不能谨守。
  “孟章,”他在月下举杯,在一片雪色中唤那个早已模糊在人们记忆中的名字,“来世,不若不见。”
     又是几杯酒入喉,一句轻飘飘的话随着两滴清泪落下,“来世,我还想许你两串脚印。”

相信我,没放到正文里的东西,都不会真的出现在这个系列的文里,毕竟我只是个写甜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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