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歌

未及今夜忽逢君

【无花无酒过清明】曾归处

《今天将军不出征》双白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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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差,不喜点叉
……………………………………


此生也曾梦,与君泼茶赌酒舞剑黄昏后。
此生也曾愿,与君携手并骑山河皆同游。
可叹青山埋君骨,可笑人间我徒留。

0
昨日总有一个声音在梦里唤我,温润柔和,是再熟悉不过的动听。
梦中人该是眉眼如画柔似春水桃花的。可许是岁月模糊了他的样貌,又或是我已真的垂垂老矣,梦境之中唯有他那一身白衣清晰如昨。
这是他除却那年,唯一一次来我梦中。
我想,他该是来接我了。

一张又一张的宣纸被火苗舔舐,片刻以后化为灰烬。
人死如灯灭,有些东西便也该随之而去。
半山上学堂里的老先生前几日去了,算不得有多高寿,却走得安详。他从前似乎是上过战场的,身上有着不少旧疾,能熬到这般年纪已是奇迹。
先生早些年头上伤过,有时记事断断续续的,因而总爱写些手稿记事。他的字体既不像文士般清俊羸弱,也不似武人般粗犷豪放——那是种遒劲而肆意充满了侠气的字体。而现在,我便看着这些字,这些手札,一点点地尽数随先生离去。

1
那年春日正好,山中桃花刚绽,他便上了山来寻我,带来了两坛花酿。此后这么多年,我再未尝过那般甜的酒。

“我在朝中忙个要死,你倒是清闲。”
柴扉被人推开,齐之侃也不曾抬头,只是又将锤子落在烧红的铁块上,“你动脑,我卖力,怎的就我清闲了?”
他笑着应上一句,又问道,“蹇大人这么忙,今日怎么有空回来?”
察觉到身后人凑过来,齐之侃便回头去看。一方素白巾帕抵上额头,将他被炉中热焰灼出的汗珠擦净。
“今日你生辰,我就是再忙不也得来?”蹇宾看着他的眼睛,笑弯了一双明眸。他随手将齐之侃裹在腰间的袍子往上拉了拉,“这才几月,你便这般赤膊上阵,当心着凉。”
齐之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人面前光了半个身子,耳廓隐隐泛起些红色来。
“你羞什么?”蹇宾抬手揉揉齐之侃的耳朵,“我不早给你看了去,我都还没羞。”
齐之侃知自己历来说不过蹇宾,只得急忙岔开了话题,“阿蹇带了什么来?”
“两坛子花酿,前些日子老师给我的。我闻着这酒香气诱人,特意留了来和你对饮。”蹇宾眼中闪过丝狡黠,“我出酒,齐大侠可得出吃食。”

齐之侃忙活半晌,将诸多小碟摆上桌子。蹇宾就守着那红泥小炉,等着酒温好了便给两人杯中倒满。
“红泥小炉醅新酒,春花初放饮与友。人生尽欢,不过如此。”蹇宾笑着举杯,“小齐,生辰快乐。”
“新笋入菜也爽口,夜半归家有人候。这才是人生至幸。”齐之侃将杯中酒饮尽,见着对面的蹇宾神色微变,赶忙又道,“阿蹇,我没有旁的意思。”
“小齐,自我选择踏上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选择了。”蹇宾笑起来,连饮三杯,“要么登青云全爱民爱国之心,要么落泥沼一世飘零宦海浮沉。”
“是我的不对,何苦与你说这个。”齐之侃忙伸手去拦他,“你身子要紧,别这般豪饮。”
“小齐生辰,想要什么贺礼?”蹇宾起身,几步走到齐之侃面前,微微俯身看他。
“但凡你送的,便是好的。”齐之侃伸手抚上蹇宾的眉头,“别皱眉。”
“那你闭上眼睛。”蹇宾将手覆上齐之侃的眼睛。
黑暗里,齐之侃只觉额上贴来一片柔软温热。

2
后来的数日,我总会梦见初见的情景。那时我想,既然当初放了他走,而今他无回头路,我便去陪他就是。

山中的住户,常在这片林子捡到许多东西。
雨后的新笋,树根旁的蘑菇,掉落的果子,可用的木柴……
可捡回个俊俏公子的,却只有齐之侃一人。

“你是何人?此是何处?”蹇宾只记得自己被山匪所扰,凭着些旧日学过的功夫,勉力撑着逃到林子中时,并没有人出现。
齐之侃端了碗水来,撑着蹇宾坐起才将水递给他,“我?我姓齐,这是我家。”见蹇宾神色中仍有些不信任,他又指指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若不是我把你背回来,你不止得淋雨,还可能被野兽叼走。”
“多谢。”蹇宾点点头,道上一句谢。他抬手举碗正要喝水,却见着衣袖并不是自己所着的样式,忙看向齐之侃,“我的衣服?”
“你摔在泥地上,衣服脏了,我便帮你换了一身。还好你和我身量差不多,不然都没的给你替换。”
“你换的?”
“我换的啊。”齐之侃看着蹇宾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便凑近些,“都是男子,你羞什么?”
“你才羞了!”

蹇宾在齐之侃家中一住便是数月。
起先是养伤,到后来却有些不愿走的意味。他俩本就都已是双亲尽去的孤身客,难得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有家之感。
早晨的时候,齐之侃会在院中练剑,待将早饭备好了才去唤蹇宾。
天若好,他们便一起去林中逛上片刻,或者在院中晒茶读书。
齐之侃偶尔会从院前的树上挑片叶子,摘下来当做乐器给蹇宾吹曲子听。
“你这音律不准,若是有琴,我便奏一曲给你听。”蹇宾饮着新茶,笑着打趣齐之侃。
隔日他便得了把手工打造的木琴,齐之侃还从身后摸出支竹笛来,“这次必让你说不出我音律不准的话来。”
琴笛相合,此心相剖。

中秋时,两个人在同一盏孔明灯上写下希冀,又一同将它放飞。
蹇宾头一次拉住齐之侃与他十指相扣。“小齐,我想去应试。”
齐之侃沉默半晌,方才露出个清浅笑意来应道,“好。莫忘了闲时回来看看。”
他看得分明,已在天际化作一个微小亮点的孔明灯上,蹇宾用遒劲的字体一笔一划地写——愿为天下启盛世。

3
也许竹屋到现在还该在的吧,可我已数十年不曾回去。也不知那坛我喝了一半的酒,如今是否已被灰尘尽数掩盖。

蹇宾被公主看中的消息,不知是谁先传出来,不过几日便传的满城皆知。因着小武尽力瞒了数日,本该最一早就得到消息的齐之侃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一日,将军府的茶杯碎了数个。
“小武,去把后院那些酒取出来。”齐之侃的手握成拳,用力到指节都发白。
“将军说的是哪个?”
“他埋的。”只有三个字,却足够让小武明白——将军要的,是前些日子宰相来访时带的花酿,两个人一起埋在了后院,本是定好要来年七夕共饮——如今竟要挖出来。
“将军……”小武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去吧。”齐之侃闭上眼睛,语气里已不见初时火气,徒留无力,“我不想再说一遍。”

齐之侃带着数坛酒,独自一人回了竹舍。
小武不放心,偷偷跟了过去,却在刚刚窥见那竹舍样貌的时候,被突然勒马回身的将军从树林里给拎了出来。
“我无事,你且放心回去。若是我明早还不回,再来寻我。”
小武无法,只得听话,却又留了个心眼,半晌后又转回来。
等他偷偷接近了竹舍,方才发现不过两个时辰,一向自制的将军身边多了数个空了的酒坛——原本给两个人备下的花酿,如今只能一人尽数饮下。

“我知你为何这般。可明明有那么多的方法,为什么是这个,偏偏是这个……”
“那旧日算什么?我于你又算什么?”
“将相相合,帝惮之。将相不和,方得权衡。帝王掌控人心,你与帝王对弈,我都知道。可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你真的会狠心至此……”
“你想我远,我便全了你的意。”

将军一夜大醉,却不知有人在远处,独立寒凉夜色中,整整守了他一夜。
“你总是能明白我的。”
“小齐……抱歉。”

公主最终没有下嫁,将相不和的传言代替了从前那个,又一次在都城里散播开来。
无论朝上或堂下,人们所见之处,将军和宰相再无交集。

4
如今想来,才觉分明是我忘了,究竟为何为将。是为天下为百姓,还是为他。

“小武,去院里折三枝桃花。”齐之侃方一进府门,便吩咐道。
“又是三枝?”小武轻叹,“将军,既然留了这相会的可能,又何必……”
“你不懂。”齐之侃摇摇头,“留下的,未必是想要的,更不是能要的。”

朝中不和的将相,其实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相会。
当年齐之侃一夜大醉,回府便被小武塞了张纸条过来。
小武曾气过宰相大人伤他家将军的心,却因着在屋外打盹醒来时在怀里发现的字条而不再怨——宰相大人该是有苦衷的,他这般想,只为那字条上的两句话。
“若有事,便送花枝来府上。”
“三枝为公,两枝为私。”
只是将军府传出的花枝,向来都是三枝。

“你若是为了出兵的事情找我,便不必再说了。”蹇宾将斗篷脱下,搭在座椅的把手上,回身去看齐之侃,“今日朝上我已说得明白。”
“陛下本就有意出兵,你为何要拦。”齐之侃眉头紧皱,瞥见蹇宾被正借了茶杯的温热捂手,下意识想伸手过去,却又瞬间反应过来,生生将手顿在原地。
“粮草难出,兵力不足。齐将军,这已是我第三次和你重复了。”蹇宾看着他伸手的动作,眼中本燃起了些莫名的光芒,却在那双手不再往前时立时便熄灭了。
“粮草难出,你若想便总有妥善的办法。兵力够与不够,没人比我更清楚。”齐之侃往前几步逼近蹇宾,盯着他的眼睛又问,“蹇相究竟为何执意劝陛下不要出兵?”
“没有为什么。”蹇宾移开些目光,摇了摇头,“不能便是不能。”
齐之侃一把握了蹇宾的腕子,“你跟我来。”

齐之侃拉着蹇宾,绕开了所有巡查的士兵,一路登上了都城西面的城楼上。
不知是谁家的灯火,在这夜里仍星星点点地亮着。
“夜里的都城,虽然不像白日般热闹,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蹇宾,这才是你当年说必须要守的家国天下。”齐之侃指着城路下的处处微光,“你知不知道,边境的百姓已经没有这样的和乐了!晚上一日出兵,他们便要多受一日的苦楚!”
“那又如何。”蹇宾将手往袖中缩了缩,刚焐热的手被夜里的风一吹已经凉透,便似他此刻的心境。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还是当我从不知你?”齐之侃忽的笑起来,声音里却盈满了压抑不住的苦涩。
蹇宾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眼前人弄得皱紧在一起,半晌后,他终于回应,“你知不知道,若是出兵,便一定是你领兵。”
“你知不知道,边境如今的情况有多凶险?”
“你知不知道,我是可以帮你筹粮草,可是堂上的那人,根本不想你赢。”
“只要朝中大臣不同意,他没办法轻易出兵。而只要还在这都城,我总是有办法的。”
蹇宾的手在袖中握成拳头,手心里已生生掐出几道血痕,“所以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怕。”
齐之侃看着他,等着他,却再没听见多一句话。

怕什么呢?
小齐,我怕。我怕出了这里,便再护不住你。

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齐之侃先开了口。
“边关的百姓,等不得了。”他冲着蹇宾拱手,身子俯下去便是一个大礼,“还请蹇相明日不要再阻拦了。”
“齐之侃,你当真要去?”蹇宾的声音已是几分颤抖,连着身子也止不住的轻颤。
齐之侃低垂了眉目,强迫自己不去看蹇宾,“是。”
“好。”蹇宾闭上眼睛,无力地笑起来,“那宾,便祝齐将军旗开得胜。”
言罢,他便转身离去,不曾再多留上片刻。

是旗开得胜,而不是早日回来
齐之侃想,蹇宾这次应是不会来送自己了。

那时齐之侃打定了主意要去陪蹇宾。
朝堂如何,人心如何,他统统不管,只要蹇宾还在,他便要陪着。
齐之侃知道自己没有蹇宾那样好的策论,但他看了那么多的兵书,总有能做的事情。
偏偏这数十年里,最缺的便是将才。
知晓他校场比武夺了兵符的那天,蹇宾问他,“小齐,你当真要去?”
“不去又怎么回来陪你。”齐之侃拉了他的衣袖,微微摇晃,“我想好了。管他前路是什么,你回不了头,我便陪着你走到底。”
“早日回来。”蹇宾回握住齐之侃的手。

齐之侃领兵出征那日,蹇宾立在城楼上,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微微笑起来。
“我等你回来,可别太久。”蹇宾轻声道。声音散在风里,送去齐之侃心中。

七日下五城,将星之名从此便一直冠在了齐之侃头上。
“没让你等太久吧?”
“你听到了?”
“它听到了。”
交叠的双手覆在银甲之上,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5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他在那座城楼上。只是我不敢回头,若是回了,便舍不得走了。

蹇宾从不知道,往日里寻常不过的风,能将人刮的这样疼。
否则自己怎么会被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齐之侃,你必须得回来。”
“小齐,你说的陪我走到底的,你不能失约。”
城楼上的铃铛被吹得作响,仿佛在为征人吟唱一首古老的战歌。

一月后,蹇宾从小武手里接过一封信,并着新花两枝。
“混在家信里送到的将军府,送信的人说,将军嘱咐了,莫忘了将家里的花折两枝下来。”小武看着蹇宾,“宰相大人,我知道,这肯定是将军给您的。”
蹇宾颤着一双手接了那封信,又命人将花枝好好地养在瓶中,这才和小武道上一句多谢。
“我就盼着将军和您,能回到旧时那样。”
“会的。”蹇宾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得胜的队伍里飘扬的战旗上,威风凛凛的“齐”字。

阿蹇:
  边境烽火,玉门十丈。数月为期,吾定归。
  昨夜梦中又得见旧岁山林,与君共饮。君心如石,道旗开得胜,便再不相送。
  吾恨君心如石,却也盼君心如石。

“我心磐石,不可转也。”蹇宾将信妥善收好,“我哪里没有去送,过几日定要好好怨你此次不知我。”
小齐,这条路上,我没法回头。那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换一条路。
哪里都好,有你就好。

千里外的边境,齐之侃立在城头,看着如血残阳和不过数里外密布的敌军营帐,终是一声长叹。
“我知道的,你来送我了。”
“若是……我便当真希望,那封信从未到过你手上。”

又一月,瓶中花枝枯萎的那日,忽有个兵士模样的人趁夜摸进将军府。
“将军……殉国……”紧闭的房门将声音隔开些,只隐隐约约散出几个不连贯的词与杯盏碎裂的尖锐响声。

6
最后一页纸随着火焰烧尽。
我从不知道先生记下的“他”是何人,却忽的想起自己尚为稚子时有关先生的一件事。

那时先生刚醒,因着腿上的伤尚且不良于行,他总是多于大夫所嘱数倍的下地活动。
“我得去寻他。”他时时念着这句话,却从不与人提起,要去寻何人。

“怎么了,这山下的镇子里一片素缟?”
“好几天了。”先生醒后第四日,我急匆匆上山,见他几日来头一次能走出屋子,急忙将一件雪白的厚袍子递与他,“先生披上吧,天冷。你醒那天,边关传来消息,赢了。”
“这可是件好事。与这晦气如何连的上?”
“但蹇相也在那天去了。”替他整了整衣袍,我又道:“陛下怜他,百姓敬他,城里镇里皆挂了白幡,已经数日了。”
齐先生却是转身就走:“死便死了,倒累生人。”
“爹说蹇相是为国,该受这礼。先生便不敬爱于他?”
“他是为国……可这礼有或无,有甚区别?终究是命已去,魂已归。”
“嗯……也是。”

白雪簌簌而下,清清白白来,裹了满身泥污地走。
先生在雪地里站得久了,融了一片雪,又积了一抔雪。他青白的唇微微打颤,似有话说。
“阿蹇……”两个字散在风里,吹走了眼角仅有的一滴水痕。

我听得分明,他唤“阿蹇”。
后来他终是在这里安顿下来,再没提过要去寻人。

7
“朕的好宰相,多少年过去依然是好手段,生生逼得朕放了他一命。只是这命,你拿什么来换?”
“西境大捷。”蹇宾将头上官帽摘下,撩袍跪得笔直,“从今日起,蹇宾再不是相,唯求一纸领兵诏书。”
你未竟的事,便由着我去完成。
你定然不知,那年的孔明灯上,我还写了一行小字。
愿共一人赏山河。
小齐。

三月后,西境大捷。帅力战,身被剑疮十数处,回天无力,终以身护国。
上念其大功,准陪葬帝陵。


春饮茶,冬温酒,夏秋坐看叶满楼。
唯我孤身,待白首。

………………………………
不开门,不给查水表
不收刀片
感谢配合
我还是甜甜的顾长歌(这篇大概甜不回来了,不过,是吧……万事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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